海子有一首比较怪异的诗“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我很喜欢其中一段:“我在黄昏时坐在地球上/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晚上/我就不在地球上/早上同样/地球在你屁股下/结结实实/老不死的地球你好”。当年我不很明白这首诗要表达什么样的感情或者说感觉,但下边这则新闻让我突然回想起这首诗并浮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空茫,但同时又很清楚地知道不管自己第二天醒来躺在哪只鞋子里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鞋子始终会躺在地球上。
《今日美国》报道,一名男子米切尔来到弗吉尼亚州费尔菲尔德的一间杂货店,发现那里的公用电话不见了。米切尔经常到那间杂货店购买粮食和打电话。他问店员:“哪去啦?”费尔菲尔德镇只有这么一台公用电话,它已有60年的历史。不过,店员告诉米切尔,店主因公用电话不赚钱而决定将电话取走。现年78岁的米切尔说:“我感到吃惊。那台电话是我跟妻子与她前夫所生的女儿通话的惟一途径。从我有记忆开始,(那台电话)就已经存在了。”
从表面上看,这是正常的经济规律支配下的一个市场行为。购买和安装一台公用电话大概需要2400美元,而随着手机使用量的几何级数增加,每台公用电话每个月的平均使用次数已从700次减少到50次,越来越多公用电话无法赚取每天7美元上下的成本而被迫弃用。目前美国各地还有大约190万台公用电话,但相信这些公用电话会以每年减少30万台的速度逐渐成为历史。与此同时,美国的手机从1990年的400万台增加到1995年的2800万台,至今,美国的手机已增加到1亿1000万台。看起来,手机取代公用电话已经成为一种趋势。但如果我们能够抛开经济规律,也许我们可以发现这件事情所蕴涵的一种象征性的深层含义———人们的联系手段越先进,人们就越孤独。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信息的传递媒介在历时上有这样一个发展途径:从“口口相传”到“手手相接”到“线线相牵”再到“无线互联”,音信、书信、电话和手机、网络分别成为这几个阶段的象征性产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着联系手段的多样化和便捷化反而越来越疏远,这是一个奇怪的方程式。我们很难具体地指出几种媒介的本质差异,但从一对一到一对多、从现实化到虚拟化是大致可以归纳出来的两大发展趋势。从经济角度而言,后者节省成本并提高了效率,是一种典型的进步;而从文化角度而言,后者忽略了寄托并降低了情感价值,只能定义为一种消极的变化。键盘取代钢笔,EMAIL取代书信,手机取代电话,电子贺卡取代传统贺卡,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并且熟视无睹,曾经的争论也不再具备成为问题的价值。信息是一种大众消费品,最初是一种高档的奢侈品,到如今已成为廉价的垃圾货,这也许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稀缺的资源最能体现其文化价值,而普遍性的资源便失去了文化上的意义,这有点类似中国人一直疑惑不解的过年为什么越来越不像过年了的感慨。
另外一个潜在的危险就是“公共空间的丧失”。经济规律中公平和效率的交互作用和科技发展所提供的便利让现实的公共空间急剧缩小。公用电话本身是一种公共空间的象征,公用电话意味着分享,而手机则意味着独占,信息公共空间如此丧失着。从生活公共空间的角度来看,熙熙攘攘的大街、人潮汹涌的旅游景点、规模庞大的居民小区跟一个鸡犬声相闻的宁静的村庄相比,后者更接近一个理想的公共空间,前者却已经异化为无数临时性的孤立空间的集合体。而当技术给家庭办公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之后,随着SOHO一族的兴起,工作的公共空间也在缩小范围。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危险的信号,人与人之间联系的信息量在不断地扩大,而膨胀的信息却基于越来越狭小的平台,必然会造成个体对环境的盲目依赖增加,而跟其他个体的交流减少。这也许就是现代人的孤独感和虚妄感的来源。一次海难,船在一点点下沉,风浪很大,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船上的人们通过手机跟亲人绝望地告别,这个场景最让我感到的是——恐怖,也许,在大家习惯之后,一切会以另外的游戏规则重新开始?